跳廣場舞的人群以大媽居多,但也不乏一些年輕的身影 CFP供圖
  中國大媽盧浮宮前跳廣場舞
  當大媽與這個世界碰撞時,廣場舞無疑是戰場上雙方拉鋸爭奪的高地。
  在中國,從來沒有哪個舞蹈有這樣廣泛的群眾基礎且飽受爭議——在上海一份最新的調查中,有七成市民支持廣場舞的存在,但大部分人也說,“最好不要在我家樓下跳”。
  支持者與反對者的持續交鋒,讓“廣場舞”在媒體上出現的頻率居高不下。有業主購買26萬元專業音響對抗廣場舞,也有業主放狗潑糞驅趕舞者,還有大爺大媽承諾高考期間不跳舞。
  不過,在這份爭議背後,有堅持與變革,有熱愛與憎恨,有流行與落後,從本質上來說,廣場舞是一個人口老齡化與信息社會高速發展交鋒的產物。
  實習生 孫姍姍
  現代快報記者 郝多 王穎菲 賈磊
  廣場舞地圖
  老舊小區附近,廣場舞扎堆
  南京長江路與中山路路口的這個廣場不大,每到傍晚,這裡就被占據了,隨著《最炫民族風》之類的勁爆音樂響起,大爺大媽們,總是聚集到這裡,隨之起舞。
  最內核部分的人群動作最熟練,不管是轉身,還是踏步,總能和著節奏。外圍的舞者就差多了,他們大多一邊跳,一邊緊盯著旁邊的人,動作總是慢上一拍。人們一邊跳舞,一邊交談著,時不時有一陣笑聲爆出。
  這樣的場景在南京,乃至全中國任何一個城市都隨處可見。
  現代快報記者調查發現,南京的廣場舞場地分為三類,一類是較大的市民廣場。如鼓樓廣場、河西萬達廣場、河西中央公園等地。一類是老舊小區內部或附近的小片空地,從北至南,金陵小區、鎖金村小區、南湖、老城南、安德門附近老小區等地,都是廣場舞舞者青睞的場地。新小區的居民大多在小區內的健身廣場跳舞。
  比起市民廣場和新建小區,老舊小區內廣場舞更成規模。
  在鎖金村小區的市民廣場,每晚8點左右都會響起陣陣音樂。作為附近小區為數不多的空地,這個廣場幾乎成了居民們跳廣場舞的唯一選擇,來自附近的居民們,隨著音樂翩翩起舞。
  小區居民說,就算是下雨,這個小廣場也經常聚滿跳舞的人,“就是今年高考時,城管來協調了一下,才停了3天。”有居民說。
  老年人眾多的南湖地區,也是廣場舞密集的地點。
  據悉,目前,中國的廣場舞愛好者超過了1個億,主體人群是40到65歲的中老年婦女。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劇,這個數字還將增大。
  廣場舞發展史
  廣場舞姐妹抱團,行走了半個中國
  實際上,多年前,廣場舞就存在了,就跟打太極、散步、遛狗一樣,不過是老年人的娛樂活動之一。廣場舞的爆發,集中在最近的幾年。
  近幾年,退休的人數增多,而且,隨著經濟條件的改善,退休者的物質生活與上班時沒有區別。不過,在精神層面,他們就空虛多了。
  很快,廣場舞就進入退休人群的視線,“廣場舞不只能鍛煉身體,還能交朋友,改善鄰裡關係。”當年在廠里當文藝骨幹的陳大媽說,一開始,因為跳的人少,沒有出現過場地不足的情況。
  跳廣場舞並沒有準入限制,越來越多有興趣的人聚集在廣場上。
  正如人們預料的那樣,廣場舞逐漸成了一個交友的所在,從陌生人到成為新朋友,從新朋友熬成老相識。
  在口耳相傳中,跳廣場舞的人越來越多。
  後來,跳舞漸漸不能滿足人們的需求——不少老年人旅行團就是從廣場舞上發展起來的。“我們有個老年旅行團就是從廣場舞上發展起來的,兒女工作忙,沒時間陪我們,我們就選擇自己抱團,後來,我們一路行走了半個中國,別說,跟同齡的朋友一起出去玩更舒服,兒女跟我們可沒有這麼多共同語言。”陳大媽說。廣場舞的圈子,逐漸成了一個新的圈子,正如同年輕人手機上的朋友圈。
  再後來,就如同微信朋友圈一樣,廣場舞這個圈子裡也逐漸有了推銷者,有“舞搭子”賣包,還有人推銷藥。
  廣場舞發展得快速而穩定,直到近兩年,掌握了話語權的人們開始對廣場舞口誅筆伐。
  廣場舞反對派
  小區廣場全給占了,“神曲”唱得人頭昏
  人們對於廣場舞的不滿,主要集中在占據公共空間與擾亂公共秩序方面。
  在網上,有關跳廣場舞占據車位、行道、遛狗區域的抱怨隨處可見,對於廣場舞音樂和舞蹈的反感,更是不絕於耳。
  記者在網上查詢之後發現,排名前十的廣場舞歌曲分別為《小蘋果》《火火的姑娘》《我從草原來》《荷塘月色》《 郎的誘惑》《 傷不起》《 老婆最大》《 套馬桿》《愛情買賣》《月亮之上》。
  在網友看來,這些歌曲大多是“神曲”。
  不過對於這樣的說法,許多跳舞的老年人並不知情,“這些難道不是最流行的嗎?”不止一位老年人這樣問。
  實際上,信息時代中,老年人不能把握什麼才是流行。而在網上廣為流傳,街邊小店頻繁播放的音樂,也成了他們試圖把握住流行的鑰匙。
  “旋轉,跳躍,我閉著眼……”廣場上,踏著節奏,甩著膀子,不少廣場舞舞者縱情地跳出真我。
  “為什麼不另找個地方跳呢?”一位受訪者聽著窗外高亢的神曲,痛苦地說。
  對於別人的抱怨,許多跳廣場舞的老年人也表示早有耳聞,“其實我是不會上網,我要是會上網也到網上去跟他們辯論。”住在金陵小區的廣場舞愛好者劉大媽說,每次看到報紙上或者是網上對廣場舞的指責,她總是很憤慨,“就算我們不去跳舞,那些年輕人也會在廣場上玩輪滑,玩快閃,憑什麼他們能用廣場,我們就不能用,再說了,如果不讓我們去跳舞,我們空餘時間還能幹什麼?”
  網友“廣場舞姑娘”:
  因為被投訴了好幾次,我們小區的大媽在跳廣場舞時都配上了藍牙耳機,有一天晚上,我下樓買東西,就看見一群大爺大媽在安靜的黑夜裡,面露微笑,翩翩起舞……
  網友Sophia_顧雨琳:
  知道為什麼我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要沒事去看大媽跳廣場舞麽?因為跟大媽混熟了之後,大媽就會問:小姑娘有沒有男朋友啊?沒有的話阿姨給你介紹一個。被自己的智慧深深地震驚了!
  評論家鄢烈山:
  “廣場舞”也可能是好東西。據5月27日《南方都市報》報道,澳大利亞悉尼市長到訪廣州“花城廣場”,對“廣場舞”很欣賞,表示要“引進”它豐富市民的生活。可以肯定,人家引進的“廣場舞”,會把音樂聲響嚴格控制在法定噪聲標準之內,對可以跳舞的區域和時間也會有嚴格的規定。若能如此,各得其樂,有什麼不好呢?
  鳳凰傳奇的玲花:
  華爾街先生,我們的阿姨在哪裡跳舞是她們的自由。在中國的國土上,擾民是我們的家裡事。在你們的公園裡跳舞,打擾到誰也不必大驚小怪,小題大做。中國阿姨只是在你們的紐約公園跳跳舞,這麼大的報紙就跳出來說三道四,這讓我想起你們正在翻拍的中國古裝劇《甄嬛傳》中的一句臺詞:賤人就是矯情。這句臺詞免費劇透給你們,不用謝。
  專家觀點
  訴求:
  廣場舞,滿足了老人們對於“我群”的需求
 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人文學院社會學教授邱建新指出,如今,中國社會正快速步入老齡化社會,而其中的一個特點是,它“未富先老”,其中一些老年人,年齡越大,富裕程度越低。因此,老年人的生活、生理、精神的需求,也就成為社會最值得關註的一個方面。
  然而,近年頻出的廣場舞、搶雞蛋、搶金子、擠公交等事件,又讓社會對老年人產生了各種“想法”。“確實,現在給‘大媽’正名非常有必要。”邱建新說。
  說到底,搶雞蛋、搶金子、擠公交是滿足老人們對於物質生活的需要。此外,在快速進入老齡化社會的過程中,絕大多數老人已經擺脫了生存經濟階段,不再為柴米油鹽發愁,而是進入了發展經濟階段,更多地提出了精神需求。因此,既滿足了健身需要,又滿足了情感訴求的廣場舞,便成為了很多“大媽”的首選。
  “跳廣場舞,起碼說明一件好事,即老人們對健康意識增強了。”然而除了強身健體,老人們參與廣場舞的很大原因,是退休背景下的孤獨感、由此產生精神需求,以及對死亡的恐懼所帶來的人際交往的需求。這些需求比年輕人大得多,這也是生活繁雜、工作忙碌的年輕人,乃至中年人,所無法理解的。“如果說僅僅是健身需求,他們完全可以買跑步機,在家鍛煉。”然而作為集體舞的廣場舞,則滿足了老人們對於“我群”的需求,他們在隊伍里產生了歸宿感、認同感,從而減輕了精神的危機。
  對社會:
  即使看到“負功能”,也別把老人“污名化”
  不過,邱建新也認為,客觀來說,廣場舞確實存在其“負功能”,比如擾民、導致社會衝突等。
  “參加的這群老年人,基本從上世紀四五十年代走來,其中一部分,因為代溝、文化素養等原因,對公用領域、私人領域的概念不夠清晰,較多地關心自我需求。然而廣場畢竟是公共空間,從這個程度上來說,少數老年人確實做得不夠。”
  但他也強調,“我們不該過多糾纏。”一個社會應該有多元化需求,只不過,值得思考的是,在多元化的、各個群體不同需求共存、兼有豐富性和多樣性的狀態下,社會應該乾什麼?
  對於整個社會來說,最重要的,可能就是需要用“和而不同”的態度理解事物,學會妥協、尋找替代,而不是用博弈把別人逼上絕路。同時,社會也應學會化解矛盾。比如街道、物業等,應該提前準備好矛盾利益衝突的調處機制, 不至於導致衝突升級,如果真正升級了,政府應該及時介入。此外,從晚輩來說,應更強調包容。“有些年輕人,看到一些由老年人引發的問題或矛盾,就過度指責老年人,甚至用‘不是老人變壞了,而是壞人變老了’這樣極端語言,將老年人‘污名化’,這很不應該。”他強調,這種包容不僅是對老年人,而且是對每個人自己,“因為所有人都有老的一天,將這種包容傳遞下去,形成良性的社會交換,等自己成為老人,下一代也自然懂得包容他們,形成整個社會的‘德性文化’ 。”
  對政府:
  有組織地開放公共資源
  而從政府層面出發,應更強調服務型政府。“為什麼有的大媽會在小區中間,甚至樓道邊跳廣場舞?實際上,這是因為城市的公共空間設計上,本身就缺乏可供人們娛樂的大型公共空間。”
  此外,長期形成的單位制,導致了利益的部門化。單位所擁有的這些公共財政投入的公共場館,並沒有向社會完全開放、形成互通,沒有讓社會群體充分分享到。
  這就給政府提出了幾點建議。比如通過加大城市公共空間的規劃,在達到特定居住人數的社區,規劃遠離居民住宅區的公共廣場,使其成為民眾互動交流的場所。同時,政府應發揮協調、溝通、引導的功能,整合校園、廠礦等社會公共資源,有組織地向社會開放,實現資源互通,滿足老年人的物質文化生活需求。
  “在快速進入老齡化社會的現階段,僅僅通過居家養老等措施,並不足以滿足老人的身心需要。而學習,則是擺脫孤獨、寂寞的最佳手段之一。”然而,有限的老年大學名額,卻讓老人們想進去不容易、一進便不想離開。政府應當根據當地社區的老年人需求,利用多元化的教育資源,比如大學、小學、電大、空中大學等,或與市場合作,倡導以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,為“老有所學”創造條件。邱建新認為,這能讓我們的社會實現這樣的美好狀態——即“人人均為學習之人,處處均為學習之所,時時均為學習之機”。“當老年人文化素質提高,受益的絕不只是老年人自己,還有國家。因為每位老人的人生觀、價值觀、思想模式,一定會影響到他的後輩們。”
  對子女:
  任何人際交往,都無法替代親情
  邱建新同時舉了一個例子。前段時間,南航的“蔣巷社會實踐小分隊”去到常熟市支塘鎮蔣巷村進行調研。在當地,學生們發現,村委會專門為老人們建立了老年公寓,58歲以上的男性和55歲以上的女性都可以前來居住。值得一提的是,老年公寓除了提供居住等基本 服務,還充分利用起了村裡的文化場館、主題公園、閱覽室、健身館、棋牌館等,每天老人們定時前來參加各種活動,熱鬧非凡。
  村委會還幫著很多老人充分發揮“餘熱”,“聘用”他們成為村裡的會計、監管員、保潔員、生態區管理員。在城市頗受爭議的廣場舞,在那裡則由村裡統一組織。村委會不僅主動提供錄音機、喇叭、放音設備等,還專門划出了劇場前面、遠離住家的一大塊空地。大伙約定俗成,吃完晚飯前來跳舞,天黑了就回家,既跳得很過癮,也不會影響到他人。邱建新認為,這可以算是村級養老模式的一個典型,可以被城市所借鑒。
  在老人的問題上,還有一點不容忽視的是子女,“希望他們能‘常回家看看’。”銷售人員的“好”“嘴甜”,被很多老人喜歡,有老人甚至這麼說,“我知道他們(這麼做)是為了賣東西給我,但他們能這樣關心我,像待爹媽一樣對待我,我哪怕上當,也願意花這個錢。”這番心酸話語,恰恰體現出老人對親情的渴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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